《静是喧阗》第九章
调查｜他们再度回到了高中教室，在十月十二日。
二人路过体育馆门口时，正好遇上了几位关喧的朋友。关喧恢复笑容，高举着手臂和对方打招呼。
对方越走越近，然而，却对二人视若无睹，就连擦肩而过时也未有任何表示。
关喧心下一凛，按照惯常，他们会在看到他时便问好。或是点头，或是挥手，抑或是回以微笑，但绝对不会是毫无反应。
此时的反常，只能是指向一个事实：他们真的看不见。
关喧转身，快步追上他们，并站到了他们身前，盯着眼前人的眼睛。可是，他并没能从中看到自己。
他心中坚定的信念被动摇，此刻的他，是真实的吗？这一切，是真实的吗？
回答他的是穿他而过的同学。他们就像是处在同一地点的不同时间，又或者根本就是完全不同的时空。
关喧能看见他们，却不能触碰他们。
方步阗看着眼前的一切，亦是不可置信。他摸上自己的左手手腕，佛串已然不见踪影！这里不是现实世界！他尽力沉下心来，仔细回忆，却惊觉一切都有迹可循。
他打开手机微信，点进宿舍群，却发现最底端的是自己未发送成功的消息：到篮球场了，你们在哪？
他想起了醒来时空无一人的寝室，还有擦肩而过的陌路人，他本觉得正常的情景，再次回忆起时却显得怪异。
自始自终他只和关喧有过交流。
此刻的关喧正好在道路边捡了一片树叶，拿到几位同学眼前挥着，可他们同样看不见这树叶，只是自顾自地前行，彼此之间嬉笑打闹着。
关喧看着只觉得堵心，在几次试探未果后，他扔下树叶，再次走向方步阗。
“当时社团招新，篮球场那块儿人还挺多的，但是唯独你的话剧社周围没有人，”方步阗见他走来，于是递过了自己的手机，“我在这里，确实只和你交流过。”
“嗯，我刚刚走过来时，也想了想醒来时的情境，我也是这样。”关喧看着方步阗手机上的红色感叹号，心中五味杂陈。
两人对于他们现在所处的世界，展开了新一轮讨论，他们的猜想是：这是原世界的一个平行世界，只不过产生了一部分的空间重叠。
这个世界的物和原世界一样，只不过这里的人只有他们俩，而他们所看到的人都是身处原世界的人。所以他们能触碰到物，却不能和人交流。
但是，仍存在一个问题。如果他们能看见原世界的人，可为何没有见过原世界的自己？究竟是原世界的他们是真实，还是现在的他们是真实？
两人在路边的木凳上坐下，感受着微风，看着眼前来来往往的人群，很是感慨。
“我发现，我现在和你讨论的这些，从最开始的抗拒，到现在已经完全接受了。”关喧自嘲地说道，他拿出书包侧的水杯，喝了一口，“这是讲给别人，别人也不会相信的那种故事吧？”
“会有人接受这个设定，但不会有人相信这是事实。”方步阗抬头看着树干，而后闭上了眼睛，“我们还得回去。”
关喧合上杯盖，看着身侧人，喊道：
“吴行。”
方步阗应声睁开眼，关喧就在眼前，一手搭在他的肩上，以罗故的模样。他们再度回到了高中教室，在十月十二日。
教室里是安静的，此时离午休结束还有半小时。趁着这段时间，二人拿着单词书作遮掩，带着日记本，一同溜到了学校花坛边。
“我觉得跳楼的是汪梦颖。”关喧开门见山，说出了方步阗的想法，“我记得她那天穿的一双小白鞋，然后时间也能对上。看着坠落的位置，应该是从六层的天台跳下去的，并且可以排除他杀。”
“对，但是，我们现在并不知道她自杀的诱因是什么。”方步阗点头应和。
“那就从她身边的人开始调查，”说着，关喧翻开了座位表，“汪梦颖的社交关系很简单，和她的相连的线只有贾冰。那是她的好朋友，也就是那天自习和她一起出去的那位。”
“有印象，然后还有她的同桌，也可以打听一下。”方步阗之前观察过汪梦颖，于是补充道。
“嗯，她的同桌叫张月灵，这两个女生你去打听，可以吗？”关喧把日记又翻回了之前，快速翻动着，同时说道，“然后寸头和老班，应该也知道一些，这俩我来。再就是我和汪梦颖有直接接触，我再看看能不能问出些什么。”
“好。”
他们时间很紧，只有一天的时间。除去现在，就只有体育课、晚饭时间、晚自习、明天的早自习和午自习。
下午的第三节自习课，很关键，但在那之前他们必须找到汪梦颖的心结所在。
校园霸凌、学习压力过大、家庭问题、情感问题……他们列举了自杀背后可能的动机，猜测主要集中在学业和家庭之上。
两人回到教室时，路过办公室，正好看见英语老师刘佳在给汪梦颖分析试卷，是昨晚周测的英语试卷，他们抽屉里也有一份。
应该是在这次试卷分析完后回去重写的作文吧？然后第二天自习课拿去给老师看，只不过她选择在那时候结束了自己生命。
方步阗心觉可惜，愈发坚定了要阻止她自杀的想法。不管是出于自己离开书中世界的必要性，还是出于基本的同理心，汪梦颖，必须救。
体育课，关喧和寸头一起打球。没一会儿，关喧便拉着寸头到一旁休息，压低声音装模作样地问道：“我隔壁班一朋友，想认识一下汪梦颖，她什么情况，你清楚吗？”
“开玩笑吧？汪梦颖什么情况你不知道？”寸头瞪大了眼睛，音量不自觉提高，在关喧的拼命示意下，才勉强压低了音量，“她整天都在搞学习诶，就算是分点心思去谈恋爱，那也肯定找你啊。”
“啊？”关喧诧异。
“我没有哪次看到她是没有抱着书的，而且她几乎不和异性聊天的，除了你。”
“她那都是来问我题目，没别的意思，”关喧摇头，又再次确认般问道，“真的没戏？”
“肯定的啊，”寸头答得干脆，接着想起了一些八卦，继续说道，“诶对，我还听说啊，她爸妈也是咱学校的老师，管她管特别严。叫你那朋友死心吧，真没戏。”
“行，那咱接着打球去。”关喧松口。
另一边，汪梦颖坐在台阶上写着题，身边还坐着张月灵和另一个女生，他们俩正在聊最近看的小说。方步阗坐在他们身边，静静地观察着，准备伺机而动。
而贾冰正在一旁的空地上，和别人打羽毛球。从方步阗的角度看过去，正好能看见她灿烂的笑容。
这俩人倒是一动一静。方步阗心想。左右一时半会儿也找不到聊天的契机，他便起身坐到了汪梦颖身边。
汪梦颖抬头看了他一眼，而后又把目光挪回了草稿纸上，继续演算。
“汪同学，你平时体育课也在这里写作业吗？”方步阗问道，同时看着她的草稿本。字迹清晰，排版工整，从左上角开始，由上至下，由左至右，此时正好写到中间。
“嗯，我比较懒，不太爱动。”她仍然是埋着头，嗡声应道，手里的笔不曾停下。
“我看你和贾同学平时玩得挺好，她倒是挺爱动的，我一直好奇你俩是怎么玩到一起去的？”方步阗托了托镜框，偏头问道。
“冰冰她性格好，和谁都玩得开，我和她呆一起很舒服。”她正好算出了结果，誊在习题末端。
她讲的是她选择和贾冰做朋友的原因，而不是他们能成为朋友的原因。
方步阗决定从自己讲起，进而旁敲侧击：“我平时都是一个人嘛，可能在别人看来有些孤僻，我现在想做出改变，想找个人搭伙结伴。我觉得咱俩在某方面还挺像的，又看你和贾同学关系好，挺让人羡慕的，所以想在你这取取经。”
汪梦颖那正在勾画下一题信息的笔突然顿住，她侧头看着方步阗：“嗯…我想想…冰冰她乐于表达，而我刚好能倾听，我们性格互补，所以相处得很融洽。再加上我和她初中就认识了，所以彼此也很熟悉。”
她露出带着歉意的微笑，说道：“不过，好像我的经验对你也不是很适用，不好意思啊……”
“其实…我一直觉得能和冰冰做朋友，是我的幸运，她像小太阳一样温暖着我，”她看着远处的贾冰，不自觉露出笑意，然后转头看着方步阗，“吴行，你不用着急的，你也一定能遇到那个能温暖你的人的。”
“好，谢谢，”方步阗微笑着回应，“那你继续做题吧，我去别处转一转。”
汪梦颖同样回应他以微笑。
体育课结束后，接着还有两节课。课间，汪梦颖和之前一样，来问过关喧题目。关喧在解答之后，顺势问到了她最近学习情况如何。
汪梦颖的回答是：一切都挺好的。这次周测成绩比上次有进步，然后这段时间的学习状态也还可以，最后还感谢了罗故一直以来对她的照顾。
再之后到了晚饭时间，两人记得汪梦颖和贾冰是踩着晚自习预备铃来的，于是二人放弃了吃晚饭，决定在她们回来前打探更多信息。
关喧去了老班的办公室，而方步阗则留在教室等张月灵出现。
关喧敲门，喊完报到后，进入了班主任办公室。此时办公室只有老班一人，他一手扶着眼镜，一手拿着红笔，正眯眼批注着他们两周一次的作文练笔。
关喧心里舒了口气。
上一次他更多时间是和方步阗待在一起，他们会在没有其他人的时候讨论穿书的事，但在有其他人的时候，因为讨论不方便展开，也因为好奇，关喧还问了许多和明德中学有关的事。
包括但不限于食堂的开放时间以及哪个窗口的菜最好吃，体育馆的器材、实验室的设备的使用感受，跑操、考试、自习等一系列制度。
由是他知道老师们会和学生错峰进餐，要么提前，要么推后，而会食堂也会因此营业到晚自习。他们那天躲的假山正好在教室到食堂的道路边，所以关喧猜测那天碰到的老班，正在他去食堂的路上。既然老班是推后吃饭，那么在饭点，他大概率会在办公室。
最后现实印证了他的猜测。
关喧走到班主任身边，礼貌问候后便切入正题：“我最近有观察到我们班的汪梦颖同学，从她卸任学习委员后，心情一直很低落。我觉得我作为班长，有必要和您讨论一下。”
“怎么会？她就是来找我谈话后，主动卸任的学习委员啊？”老班皱眉，眼神里的困惑透过镜片传了出来。
关喧丝毫不慌，继续说道：“可这也确实是事实，您说会不会是她学习压力太大了，或者是最近家里遇到什么困难了？”
这次老班没有反问，而是托着下巴陷入了沉思。
“她刚好坐我左上角，有次她写的纸条飘到了我桌边，我捡起来不小心看到了上面的内容，写的是'好想离开这个世界'，我装作没看见又给她放回去了。”关喧敏锐地察觉老班的沉思中一定有故事，便编造了一张不存在的纸条，继续套话，“这也就是昨天的事，我看了实在担心，怕她真做傻事儿啊……您要是知道什么，如果是不方便讲的就算了，如果是能讲的，您说出来，我作为班长，正好可以去开导她。”
“汪梦颖，她家里有点复杂，我不太方便透露，但是你最近一定要持续关注她，并且尽可能的给到她关心，我们等过段时间再看看。”老班最后说道。
他点头应是，同时想到寸头有说过，汪梦颖的父母也都是老师，虽然消息存疑，但他担心此举适得其反，于是不忘和老班强调：“既然她家庭有点复杂，您不然先对她的家长保密？然后她那边我去做工作。”
老班点了点头，算作是答应。
从老班这里了解到的东西不多，关喧在心里叹了口气，而后回到教室，此时方步阗也正好结束了和张月灵短暂的对话。
得到的有效信息同样不多，主要是关于性格和学习方面的，说她勤奋刻苦、极度自律，而这也是他们已经知道了的。
唯一特别的是：汪梦颖上英语课时的状态，和别的课不一样。
琐碎的信息像是关于汪梦颖的拼图碎片，他们此刻只完成了一个外框，这些信息背后的指向仍有待分析。
而最后，他们还剩一位贾冰没有对话。
晚自习，关喧主动请缨去和她交涉，于是方步阗就呆在教室里，梳理着线索。
关喧很直接，拿着一本物理五三，便喊着坐在他前面的贾冰和他一起去外面的走廊。
因为方步阗之前有跟他提到：他们学校对自习的管理十分人性化，除了不允许看闲书、聊闲话，别的只要不是太过分，都是允许的。比如写题困了可以眯上那么几分钟，也比如在不影响双方学习节奏、且不打扰其他同学的情况下，可以出去到走廊上小声讨论题目。
关喧摊开五三，右手笔端随意指着一题，小声问道：“我一朋友，对汪梦颖很感兴趣，所以来问问你。”
贾冰起初是呆滞的，她完全不知道“罗故”为什么突然拉她出来，“罗故”还能问她题目？她不信。
但此刻她在听到关喧的问题后，立马恢复了神智，八卦地问道：“谁？谁要抢我的小汪？你朋友？到底是你朋友还是你？”
关喧微微愣神，他想到了寸头下午和他说的话，他随即恢复笑容，更小声地说道：“其实是我啦！”
他听到贾冰的话，觉得她的提问角度有点奇怪，决定冒险一把，但贾冰接下来的反应他也属实不曾料到。
贾冰欣喜地抬起双手，托到下巴边，连带着整个人都有蹦起来的趋势，她眼睛瞪得圆圆的，眼眸也是亮晶晶的。
“哇！那整挺好，感情你俩两情相悦啊！”她说。
【作话】
在网上看见的：根据坠楼位置能判断下坠时的高度，以及是否有外力推动。
写完本章有感：
1.老婆的话，关喧都记得。
2.喧阗的嘴，骗人的鬼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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