千林兮兮兮

植树造林进行时🌱

《静是喧阗》第八章


  挣脱|我们不能再回到虚构的世界。


“师兄,你是学心理的。”方步阗轻笑,用胳膊肘碰着关喧,出声提醒。

 

关喧也笑,目光停留在远方。

夜空里的月亮像是镜头的虚焦画面,模糊了自己本身的轮廓,周身萦绕着浅浅的光晕,是柔和的、朦胧的、迷人的。

他端正了神色,认真说道:“不太客观的说,我觉得他挺会装的。”

 

“嗯?”方步阗没有料到关喧给出的是这样的评价。

 

“日记本里的他,不喜欢社交,享受一个人的独处。但现实里的他仍然选择去精心经营自己的形象。”

那个开朗外向的、和同学打成一片的、甚至能和食堂师傅唠家常的形象。

“他自诩是月亮,难道就真的是月亮了吗?未必吧。只是面具戴久了,忘记了自己原本是什么模样罢了。”

关喧一边说着,手里也没停下,在夜空中比划着。

 

“关喧,你太苛刻了,”方步阗在他说话的间隙,插了一嘴,而后便讲起了自己的看法,“从他的日记里能大概看出他原生家庭环境的艰难,但他总是写到这里便停笔,不再继续深入。他的叙事风格简洁凝练,但总有冗杂的笔墨会提到平时的细枝末节。他心思细腻、办事周到,那三张表就很好的说明了这一点。”

“他也会向往吴行的淡然自处,但我相信他不后悔自己的选择。他有努力去挣脱家庭带给他的枷锁,所以带上了所谓的面具。他想成为太阳,但也乐于做一个月亮。”

“虽然,我和他没有过更直接的接触,但我相信,他没有自己描述的那么不堪。”

 

关喧轻轻嗯了一声,继续盯着月亮。

其实他还想问方步阗“吴行为什么会说月亮是孤单的”,但一向乐于表达的他,此刻却不知如何开口。

 

大概是心有灵犀,方步阗自己提起了吴行。

 

“还记得日记里提到的吴行拉着罗故看月亮的日子吗?”他似在发问,但却没给关喧回答的机会,自顾自说道,“十月十日。”

“吴行最好的朋友,也是他喜欢的人,就是在那一天出生。那个人确实是如太阳一般温暖的存在,不遗余力地散发光热。是他和吴行说,'两个月亮,就是朋'。”

“那天晚上,吴行应该在给他过生日吧……”

 

所以一轮月亮是孤单的。

因为这样吗?

关喧听着方步阗的话,却想到了小女孩家门上贴着的涂鸦。这里的景象是方步阗糅合现实的虚构世界,吴行可以说是方步阗本人,那他自己呢?他为什么会来到这里?

 

两人在阳台边,聊了许久,这是两人第一个交换秘密的夜晚,安静而喧闹。

 

第二天,两人早早来到了教室。但走进教室时,灯已然亮着,此时人不多,有人刚从走廊接完水,也有人坐在教室里埋头写题。

方步阗有印象的人不多,此时他座位左前方正在记单词的那位算一个。

 

那位是昨晚他们出教室时,碰到的那个圆框圆眼睛的女生。

 

“汪梦颖,勤奋刻苦、极度自律、对自己高标准严要求,这是罗故记录的。昨天下午她有来问过我题目,说话轻声细语的,很文静。”

关喧递过来纸条。方步阗看着纸条,觉得他似乎在哪看到过这个名字。

 

这时关喧再度递来一张纸条:“汪梦颖是之前的学习委员。”

方步阗想起了那个被划掉的名字。

 

这其间发生了什么呢?她会是“梦境”的主角吗?

 

上午的课,方步阗都心不在焉,一直用余光留意着汪梦颖。他冥冥之中有种预感,在她身上会发生什么……

她上课时很专注,注意力十分集中,绝对不会主动和同桌聊天。下课之后,她大多仍保持着自习课的状态,安静地坐在座位上写题,在思路遇到瓶颈时,也能看见她用笔端戳着下巴。

为数不多的和她有交流的便是那天和她一起来教室的女生,还有她的同桌,再就是关喧。她会和好朋友一起去走廊接水,会和同桌讨论题目,会在两人都没办法解决时,拿着习题来问关喧。

 

午饭时,关喧和方步阗特意排在汪梦颖隔壁的窗口。

她和好朋友一前一后站着,一边排队一边聊天,两人聊得有来有回。她扎着干净利落的马尾,笑起来还有浅浅的梨涡,说话时会不自觉摇晃脑袋。

 

真的会是她吗?

 

吃完午饭,在片刻的午自习后,有长达一个小时的午休时间,大多数人会把这一段时间分成比例不同的两段,分别用来学习和休息。

有人会先学习再睡觉,为下午的课养精蓄锐;也有人为了提高午自习的效率,会选择先睡觉再学习。

而学习和休息的时间分配又因人而异,当然也存在完全不睡和完全不学的极端分子。

 

方步阗一般会留半小时睡觉,但今天他选择放弃午睡,来观察汪梦颖。

不过,依旧没有看出不妥。

 

她的座位在教室中央,窗外明亮的日光正好能照到她的桌边。她的背影孤直而清雅,像一株亭亭玉立的兰草。

窗边的人拉上了窗帘,她抬头看了眼时钟,而后合上笔盖,将笔夹在习题册里,并一同放到了桌角。她摘下眼镜,揉了揉眼睛,静静地趴在桌上睡着了。

 

而后的课程正常进行着,一直到了第三节课。

这节课是自习,方步阗看到汪梦颖和她的朋友拿着英语作文本,走出了教室,而后两人便消失了一整节课。

 

终于等到下课铃声响起,可与此同时,走廊边传来刺耳的尖叫声。

 

方步阗心感不妙,连忙拽着关喧走出教室。

走出去时并没有发现尖叫声的源头,因为此刻已有人陆陆续续贴在了走廊边。但他们在看向楼底后,又匆匆转回了身体,飞也似的跑回了自己的教室。

往来者交头接耳,面色惶恐。

 

两人走近,朝楼底望去。

一位女生呈大字型匍匐在地面上,身着明德中学的校服,披散着头发,头颅四周集中了一大滩血迹。

楼底,有好事者逐渐在周围聚拢,但更多的是胆小者绕道而行。因为隔得很远,很多细节都看不清,她披散的头发甚至遮住了面容。

 

方步阗心中涌起强烈的不安感,他的直觉告诉他,那就是汪梦颖。

她躺在那里,像风浪滔天的海面上,漂浮的一叶扁舟。

 

他甚至能想象那个平时将头发梳得一丝不苟的女孩,轻轻取下头绳,整理好发型,而后一跃而下的样子。

 

自杀,是对现实的挣脱,但不意味着解脱。

生前事,身后名。

 

老师、保安纷纷赶来,驱散了四周的学生,立即封锁现场,紧急联系警方。学校有在尽力控制跳楼事件的影响,但一切仍是乱哄哄的。

走廊上也赶来了维持秩序的老师,正是这时,方步阗突然伸手抱住了头部,五官几乎皱到了一处。

 

铛——

像是紧绷的弦丝,骤然被挑断。

大脑频闪过刺痛,伴随着嗡隆隆的声音,穿云裂石。

 

方步阗不再能听见外界的任何声音,而他也因为不能承载大脑的重荷,猛然栽倒在地。一早注意到了他的异常的关喧,快手接住了他,而这时,他亦觉眼前一黑。

 

片刻的虚无后,关喧努力挣扎着睁开双眼。

亮着屏幕的电脑、码了一半的论文、手侧心理专业的书籍、墨绿色的保温杯……他环顾四周,陈设温馨而熟悉。

窸窣的翻书声和敲击声如往日一般起伏在国师大的图书馆。

 

他这是回来了?

 

那刚刚发生的事情?

 

关喧用力甩动头部,试图将那些画面忘却,他合上电脑屏幕,而后看见了桌对面坐着的人——正是刚刚在他眼前晕倒的方步阗。

此刻他低垂着脑袋,似在小憩,鼻梁上挂着眼镜,右手里仍握着未合上笔盖的笔。可他紧皱的眉头和额角的汗珠,却在说着另一个故事。

关喧长吁一口气,伸手去拍他的肩头,试图唤醒他。

 

方步阗睁眼时看见的便是关喧放大的俊脸,惊呼:“我们怎么……”

 

“嘘,图书馆,”关喧连忙把食指拖到嘴唇处,比了个噤声的手势,而后凝眉直视着方步阗,缓缓摇头,“也别说。”

“我们只是做了一个噩梦,”他压低了声音,语气恳切,“现在,梦醒了。”

 

“不,”方步阗非但没有表示认同,反而是坚决地摇头,“不是梦。”

他刚经历过剧烈的头痛,意识有些涣散,但他的语气却是肯定的。

 

可这里是现实,另一个世界发生的事情并不是真实的!我们现在回到了现实,没有再回到书中世界的道理。

关喧欲说服方步阗,但是二人此刻身处图书馆,交流有诸多不便,于是他当机立断开始收拾自习桌上的东西。

 

两人背着包走出图书馆时,各自一言不发,面色同样凝重。若是旁人见了,只觉这是一对正在冷战的朋友。

 

直至二人行至林荫道上,关喧才开口:“书里的情节是虚构的,同样,梦也是。而现在的我们,是真实的。之前发生的事,就当是一场噩梦,现在梦醒了,我们也不要再去回忆了。”

 

真实的我们可以随意改写虚构的内容。但前提是,我们不能再回到虚构的世界。

 

方步阗明白他的意思,但,他总觉得事情远没有结束。

他是写小说的,凡事讲究一个有始有终。他们为何会莫名其妙进入书中世界,又为何会在目睹同学跳楼后突然回到现实,这难道真的是一场噩梦可以一笔带过的吗?

 

他想和关喧继续讨论事件的始末,但是他也知道关喧并不想再次回到书中,而根据两人之前的猜测“提到书中的内容,就会进入书中”,所以此时的他只能选择对书中的内容避而不谈。

 

两人一前一后,继续沉默地行走在林荫道上。

此时的太阳被乌云遮住,天空是灰暗的,和他们在书中见到的最后一个天空并无不同。而这里因为高大林木的存在,甚至更阴沉。

 





【作话】

旁人:很明显这是一对正在冷战的情侣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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