《静是喧阗》第六章
吴行｜“我推荐你和我保持距离，我是同性恋，吴行也是。”
关喧整个人靠在椅背上，张开双臂，伸了个懒腰。
周围的同学大都飞步冲出了教室，唯有寥寥几人仍呆在教室里。那些出去的人，最终分为两股洪流，一支流向食堂，另一支流向宿舍楼。
教室里一寸头小伙从旁边一列的椅子上直接跨了过来，双手摁在关喧的桌沿上，弯下腰，和关喧对视着：“罗故，吃饭去？”
“不了，我和他一起。”关喧笑着摆手，用右手大拇指指向后座的方步阗。
吴行和方步阗是一样的，虽然长得好看，但是性格安静，时常独来独往，因此很少有同学主动亲近他。
而罗故正好相反，他应该是在班级里最招热闹的那一种人，仅仅是这一下午就有不少人凑到他的桌边。关喧始终挂着和善的笑容，尽可能耐心地和他们交谈。
如果是来问题目的还好说，大概讲一下就好，对方即使没听懂，一般也不好意思再接着问。可是那些特意跑来聊天的，那真是难以应付……毕竟这里的人，关喧一个都不认识。
而此时关喧眼前这位，又格外特殊——他看起来和罗故的关系非常好。
饶是八面玲珑如关喧，此时也倍感头疼。之前体育课时，这位寸头小伙便喊他一起去打球，当时他简言婉拒了，而此刻再次拒绝，一时场面稍显尴尬。
果然，对方皱紧了眉头，嘴巴微张，流露出怪异的神色，目光来回于两人之间，最后轻叹了口气：“行……我自己去。”
一旁的方步阗对上寸头小伙的目光，他突然又想起了另一件事，而这是有必要和关喧讲清楚的。等寸头小伙离开后，他便示意关喧随他走到教室外面。
此时的走廊冷冷清清，方步阗不着痕迹地拉开了二人之间的距离，转过头，温声说道：“很抱歉现在才和你说，或许有些晚了，但总归不算太迟。”
关喧不明所以，只是困惑地注视着方步阗。
他看见落日余晖笼罩着眼前人，他额前边缘的发丝被晕染成金桔色，面颊的轮廓亦隐在光里，不甚清晰。镜片边缘泛着光，但眼眸明亮更甚——似盛了一池清泉，波光潋滟。
眼前的方步阗是柔和的，但关喧却觉得他自己给自己划出了一道模糊的边界。
“我推荐你和我保持距离，我是同性恋，吴行也是。”他听见他这样说。
“啊？”他愣住。
“嗯。”方步阗轻声应道，算作是肯定。
关喧盯着方步阗垂下去的眼睫，突然想到了方才那寸头小伙的怪异眼神，恐怕也和他最初料想的有些差别，他毫不犹豫地抬起手臂，像好哥们似的，稳稳地揽住了方步阗的肩膀。
方步阗感受到了肩上突如其来的重量，转头的角度更甚，他抬眸，恰好对上关喧直愣愣的目光。
“可你又不会吃人，我怕什么？”他听见他这样说。
虽然方步阗不认为自己是异类，但是无可避免的，身边总是存在这样认为的人，他也能理解。他自己是不在乎的，他足够坦然去接受自己的所有，但他不希望因为自己的缘故，给自己身边人带来异样的目光。
关喧的话让他松了口气，但他不知道关喧是因为此刻他们是命运共同体而说的不介意，还是因为真的不介意，于是补道：“也是，那我们努力，争取早点出去。”
早点出去，然后回到我们各自的轨迹上。
关喧点头，而后却少见的沉默了。
他很清晰地知道自己是钢铁直男，谈过女朋友的那种，虽然最后还是分了，但是并不是因为自己的性取向。
他在学生会里也结识了一位是同性恋的学长，他们很聊得来，但是没有深交。他不排斥那位学长，但也知道自己没办法和他过分亲近。
可是他能感觉到，方步阗是不一样的。他呆在方步阗身边时，会很自在，不知道是因为此时的境遇使然，抑或是方步阗这个人自带的磁场让他感到放松。
二人各自怀揣着心思。于是一顿平常的晚饭，是在沉默之中被解决的。
回到教室后，关喧在抽屉里翻找着，试图寻找记录着这个世界的线索，比如作文、纸条、草稿纸。
不过很可惜，一份也没找到，“罗故”应该把他用过的试卷和草稿全扔了，但万幸，他发现了一本纯黑封皮的日记。
意料之外的发现。
他连忙转过去和方步阗分享。
方步阗正低头写着字条，正好写完最后一笔，抬头便看见关喧手里拿着的日记本。
“线索吗？刚好，我们把晚自习翘了，一起出去研究研究。”
他一边说着，一边展示自己手里的字条。
字迹瘦劲清峻，内容却离经叛道：
“我因身体不适，需去一趟校医院。缺课三节，由罗故陪同。”
落款：吴行
关喧看完后，哑然失笑，明明眼前这个人在下午的时候连纸条也“不敢”传一张，现在却能编好借口翘晚自习，他对方步阗竖起了大拇指：“果然，逆境使人成长！”
两人一同走向门口，刚好和踩着铃声迎面赶来的两位女生碰上，她们都扎着马尾，但气质各异。
一位带着圆框眼镜，能看出镜片度数有些高，那大而圆的眼睛硬生生被缩小了一圈，鼻托压在她那不高的山根上，眼周也略显疲惫。她嘴角自然紧闭着，头发一丝不苟地扎在脑后，埋着脑袋匆匆跑进了教室。
另一位留着八字刘海，两绺碎发搭在额边，碰到关喧时停住了脚步，歪头问道：“班长！你俩现在出去？”
“嗯，他不舒服，我们留了请假条，放讲台上了。”关喧笑着回应。
“哦哦，这样啊，那还是身体要紧！我就先进去啦！”她说完，便跺着小碎步走进了教室。
教室里的吊顶灯照亮了这一方的课桌和书页，众人埋首于自己的前途与梦想，而教学楼外是属于夜的寂静，只有几盏路灯与月作伴。
方步阗没有带他去到医务室，而是来到了教学楼后的一片假山里。虽然此时天色如墨，但假山边恰有一盏路灯，刚好能照亮其间。
“这儿没摄像头，来的人蛮少，光线也还行，咱们将就一下吧。”方步阗压低了声音说着，而后坐在了假山上。
“原来我小瞧你了，你这么熟练？看来高中没少翘课啊？”关喧戏谑道，也跟着坐在了方步阗旁边。
“没，”方步阗无奈地摆手否认，“只是听别人说过，我这也是第一次。”
关喧憋笑憋得辛苦，便望向四周以转移注意力，而后小声地发问：“如果，我是说如果，我们被发现了，那怎么办？”
“那就说我是心理压力大，特地拉咱班班长，也就是你，来开导我。”方步阗接过关喧手上的日记本，思考后答道。
察觉关喧没出声，方步阗便瞥了他一眼，只见关喧满脸写着“这也行？”，于是继续说道：“我们学校以前有人跳楼，听说就是因为心理压力过大，自那之后学校就都很重视学生的心理健康。”
写字条作假借口是为了补上旷课的缘由，避免老师不必要的担心。如果是被发现了，在这个学校里，用心理问题作为借口也能蒙混过关。
两人之间无需更多交流，心里已然如明镜。因为日记本的缘故，他们决定先了解自己目前的身份和所处的环境，而后再讨论回到现实的方法。
方步阗摊开手中的日记本，先是大致翻了一下，关喧也将脑袋凑了过来。
手里的日记本大概是两本重难点的厚度，其间记录了罗故从高一至今的琐碎感想，已经写了大半本了。
首次出现吴行的名字是在高一下学期分班后：
五月四日，晴，晴
……吴行，隔壁班那个出了名的哑巴，竟然和我分到了一个班，还在我后桌，天，完全感觉不到背后有人！
更夸张的是，和哑巴还是一个寝室的。六个人的寝室，四个转走读，只有我和哑巴两个人，我这和独居有什么区别？
男寝B栋216，再转点室友来吧！
……
五月八日，晴，阴
……老班说暂时不会有人转寝室的，独居生活仍是正在进行时。不过哑巴除了不大说话，人还是挺好的……
六月一日，晴，多云转晴
不喜欢儿童节，没劲。
……
看到哑巴给自己买了根棒棒糖，挺有闲心的。
六月二十八日，阴，小雨
寸头跟我说，后面这家伙是同性恋。天，不可思议，有点难以理解……他看着也不像啊？只能说人不可貌相……本来想试着和他做朋友的，算了，他应该也不需要，我以后也得离他远一点，唉……
七月二十二日，晴，晴
终于要放暑假了，学校里好累啊，日复一日的课业，不能停止的社交，我一点也不像我了。有点羡慕那个哑巴，算了，不提那个同性恋……
看到这里，关喧摁住了方步阗的手，止住了他翻开下一页的动作，语气郑重地说：“我不认为同性恋是羞于启齿的。”
“我知道，我相信。”方步阗没太在意日记里罗故的言语，但听到关喧的话，心中不可觉地颤了一下。不过随即，他便平静下来，欲翻开下一页。
“是不是会有很多人经常指指点点？我是说，对吴行……”关喧拒绝松开手，仍是不依不饶。
“或许吧。”方步阗盯着日记，未曾移动目光，不知是否是盯着“同性恋”那三个字出神。
“他们这么说，你难道一点都不生气？”关喧松开了手，身体却更加偏向方步阗。
“不会，毕竟是真的。”方步阗语气淡淡，一边说着，一边翻开了下一页。
【作话】
1.咱们喧子的日记格式是有一些特别在身上的
2.今夜，为关喧点播一首《私奔到月球》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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