《静是喧阗》第五章
希声｜大音希声，大象无形。
午休起床铃响起，方步阗睁开眼，他面前是熟悉的桌面。左上角堆着数物五三、化学重难点、还有一大沓套卷，右上角放着红蓝黑三支笔、眼镜以及铅笔橡皮，中央干干净净，只有刚刚睡觉时留下的一片痕迹。
他觉得大脑一片混沌，明明上一秒还在和关喧交谈，为何下一秒便换了场景……
关喧？那是他大学认识的师兄。大学？他已经上大学了才对？
他迷迷糊糊戴上眼镜，而后环顾四周，看见头顶呼呼转着的电扇，看见窗外穿着校服来来往往的同学，看见黑板两侧写着的今日课表和作业，看见门口挂着的流动红旗。
眼前的事实是：已经上了大学的他却在曾经的高中教室里再度醒来，意识里的曾经却是他此刻感知到的现在。
这究竟是梦还是现实？
方步阗对自己发问，然而混沌的大脑无法给出回答。他埋下头，双手覆盖头顶，用十指齐齐按着头皮，触感清晰，等他再抬头时，目光的焦点却落在了前面人的背影上。
前桌穿着由藏蓝和米白拼接成的短袖校服，后背宽大而平坦，只有一对肩胛骨略微凸起，像是蛰伏的鹰翅。头发长得有些长了，没有特意留什么发型，保持着原本的模样，还有一两小撮搭在发间。
他脑袋微微低着，也许是一中午没睡，在思考题目，此刻他左手托着腮，右手转着笔，动作娴熟。
那背影像极了他日思夜想的人，方步阗屏住呼吸，僵硬地伸出手，拍在前面那人的肩上，用颤抖的声音轻唤了一声：“哥？”
等前面那人回过头来，却不是想象中的面容。只见他神色诧异，不明所以，脸上分明写着“干什么”几个大字。
“关喧？”方步阗脱口而出。
眼前人的脸和记忆里的关喧略有差别，更年轻，但此刻他们的轮廓缓缓重叠，或许本就是同一个人。
他愣了片刻，点点头，而后又想到什么似的，忽然摇头，转过身抽出一本习题册。等他再次转回来时，只是指着姓名处，示意方步阗看这里。
“我现在是罗故，”他接着指着方步阗桌角堆着的习题册，问道：“所以你是谁呢？”
方步阗虽然觉得奇怪，但又隐隐约约觉得自己抓住了什么，他没有过多言语，直接拿起桌面上的一张试卷，展开翻到正面。
左上角写着姓名——吴行。
大音希声，大象无形。
希声。吴行。
电光石火之间，方步阗猛然想起这正是自己不久前构思好的新文的主角之一。他还记得自己对人物的外貌设定，虽然是以自己为原型的，但还是有一些不同的。
“跟我走。”
为了确定自己此刻的身份，他起身拉着关喧走出教室，快步走向厕所的方向。
两个人个子都挺高，这突然的同时起身，倒是吸引了不少人。方步阗此刻顾不着周围人诧异的目光，望着关喧，小声发问：“关喧，你能意识到你现在在做梦吗？”
“刚刚你喊我时，我才意识到。”
关喧此时正打量着四周的环境，但也没有扭扭捏捏，心想二人处境相同，便回答得干脆。
“你觉得两个人做同一个梦的可能性如何？”方步阗问。
“针尖上落灰的概率吧，微乎其微。”关喧答。
“你真认为你在做梦吗？”方步阗皱起了眉头，继续追问。
“对，但我觉得很奇怪，”关喧收回了四处打量的目光，注视着方步阗，肯定地说道，“我对这所学校很陌生。”
方步阗没有回应，只是点头。
梦是人类潜意识的一种呈现方式，是已有认知和记忆的延伸。在梦里出现未见过的场景，甚至是如此具象的场景，当事者难免会觉得奇怪。
“而且不止这一点……”
关喧还想再补充什么，但两人此时刚好走到洗手台前，他便暂时止住话语，静观方步阗下一步动作。
方步阗侧着身子，凑到镜子前，仔细观察着自己的右耳。关喧也凑近了瞧，只见他的耳垂处落了一颗不大不小的痣。
“一颗痣，怎么了？”关喧不解。
“有点麻烦，我长话短说，”方步阗通过镜子看向关喧，继续说道，“我自己有写书的习惯，我暑假构思了一本新书，主角之一和现在的'我'同名，并且我耳垂上这颗痣，是我给'吴行'的设定。”
方步阗一边说着，一边举起自己的左手，伸到关喧面前。
“我左手习惯戴一串佛珠，但吴行不会。”
关喧沉默片刻，最终堪堪憋出一句：“你的意思是，我们穿书了？”
“不排除这个可能，”方步阗叹了口气，恰逢上课预备铃声响起，他试探性地问道：“先回教室？”
关喧点点头，但碍于他对学校不甚熟悉，便向方步阗做了一个“请”的姿势。
两人在上课铃响起之前，成功坐回了座位。周围的同学大多在看书或练习，争分夺秒，也没太关注他们。
门外的老师踩着铃声进来，一手抱着几本书，一手拿着U盘。她穿着一件烟灰蓝的碎花连衣裙，梳着干净的高马尾，发梢是烫过的，一圈圈波浪随着她的步伐起伏。她看起来很年轻，眉清目秀的，虽不施粉黛，但也是神采奕奕。
对关喧而言这无疑是一张陌生的面孔，但对方步阗而言，也未必能称得上熟悉。
方步阗在学校里见过这位老师，略有印象，但是这位老师并不是他们年级的，所以没有什么机会接触交流。
等她插入U盘，打开课件时，方步阗才知晓她的姓名。
刘佳。未曾听闻。
他正看着课件出神，前面的关喧却突然后仰，靠在椅背上，递来一张纸条。方步阗吓了一跳，快速接过纸条，然后塞到英语书底下。
刚刚没注意前面这人，只见着他身体前倾，看起来是在认真记笔记，哪能想到他是在写小纸条……
方步阗一直是文静内敛的人，同时他也是不折不扣的好学生，整个高中生涯都没怎么传过小纸条。他自己不写，也不收，就连其他人传纸条，也因为怕打扰他，于是传的时候会特意绕过他这里。
而因为关喧的一个“随手抛”，却让此时的他像是做贼似的。
方步阗悄悄摸摸从书底下抽出纸条，小心翼翼地展开：“穿书这事太离谱了，我宁愿相信咱俩是做了同一个梦。”
他在看完后，又飞速把纸条塞回了英语书底下，不欲回复。
挂钟上的指针滴滴答答，刘佳的课件翻过了一页又一页，甚至周围又有同学开始打哈欠，时间久到关喧以为方步阗是在写小作文，于是他没忍住回头瞄了一眼。
他看到的是一个正襟危坐的方步阗，他左手拢在胸前，右手拿着笔，目光直直地落在显示屏上，甚至他身前的书上都记着散而不乱的笔记。
咱都是大学生了，还真得再读一遍高中吗？关喧转回身子后，默默扶额叹息。
下课铃声终于响起，关喧应声放下了手里的笔，就在他准备回头时，方步阗先拍了拍他的肩。
于是关喧侧头时，方步阗恰好凑到他耳边，小声地说：“下节是体育课，等会儿准备活动还有身体素质训练做完了，咱俩就马上溜。”
关喧能感受到方步阗的气息刮过他的耳廓，温热的、痒痒的。他胡乱点点头，而后匆匆转过了身。
操场中央绿草如茵，是一片开阔的足球场，正有一群人在其间奔跑。关喧和方步阗则是绕着外圈跑道，优哉游哉地漫步。
“吴行，你们学校操场还是蓝色的啊？”关喧觉得有趣，便故意用方步阗的新名字称呼他。
“嗯。”方步阗点头，突然意识到二人在互相对完练习册上的名字后，还没有认真念过对方的称呼，因而他接着说道，“关师兄，我们来说正事吧。”
“叫关喧，嗯……或者关哥也行。”关喧挑眉，继续揪着称呼不松口，对后半句反倒是没有任何回应。
“关喧，”方步阗轻咳一声，转头正视着他，“你看起来倒是一点儿也不着急。”
“单我一个人着急又有什么用啊？”关喧别过脑袋说道。他特意拖长了语调，竟还有几分幽怨的滋味。
方步阗听出他指的是传纸条这件事，心里觉得好笑，但是故意岔开了话题：“那现在我们一起着急。”
“行啊！”关喧嘴角的笑容更深。
在剩下的半节体育课里，两人以穿进书里为假设，你一言我一语的讨论着。
方步阗认为之前关于小女孩的那个梦，还有此刻的一切，都是在书里的场景。一是因为那里的关喧和此刻的“罗故”一样，都比现实里的关喧年轻，他自己也同理。二是因为他们的“梦”重合度极高，且“梦”里的对方都拥有自主意识。
关喧对此表示赞成，也补上了自己之前在洗手台边没说完的话，恰好印证了方步阗的猜测。他不止对“梦”里的场景感到困惑，对“梦”里鲜活的人也感到十分吃惊，最奇怪的还是他醒来时仍十分清晰地记得“梦”里的画面，这都是不合常理的。
接着两人各自交换了时间线。
方步阗选择从开学典礼那日开始说起，他简述了小女孩家里的故事，而后提到了自己再次醒来时，在社团招新那一天发生的事。
关喧则是说，他是在新生报到那一晚的“梦”里碰到的关喧和小女孩，而在此几天后的开学典礼，他并没有参加，且没有任何印象。再然后等他从关于小女孩的“梦”中醒来时，他正在身处社团招新的现场。但又因为刚一睁眼便看见了方步阗，便没有仔细去回忆那缺失的几天记忆。
同时他也指出，不论是新生报到到社团招新，还是开学典礼到社团招新，其间都存在以日为单位的时间间隔。
两人意识到各自都存在记忆空白，他们会从现实里的不同时间地点跳到书中的同一时空。而这也能作为第三点论证发生在小女孩家里的故事不是梦。
而后他们聊到了在现实世界里那最后一次无疾而终的交谈，这关系着他们为何会再次进入书中。
方步阗说他是在关喧提到小女孩时，突然眼前一黑，便昏了过去。以至于后面的话没有听清，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，等再睁眼时已然来到了这里。
关喧随即表示自己也是如此，他最后的意识停留在方步阗倒下去的瞬间，而后睁眼时他便是“罗故”。起初他没有意识到任何问题，默认了自己的身份，正在埋头刷题，直到方步阗喊出他的真名后，他才恍然醒悟。
于是二人推测：他们在现实世界里不能提起在书中发生的事情，否则会再次回到书中。
两人心中的疑团逐渐被揭开，但仍有层层迷雾包裹着最终的真相。
就目前而言，他们仍不知道自己因何缘故进入书中，以及他们如何能回到现实。前者尚未有任何头绪，但后者却能从离开小女孩家的故事中找到一些可能的线索。
但这时体育老师的哨音吹响，宣告着这节体育课的结束。二人默契地止住了话题，一同回到教室。
教室内，黑板上，粉笔留下印迹又被擦去，剩下空气里的浮尘短暂停留。阳光逐渐蚕食阴影，交界线随之一点点偏移。
窗外，太阳西沉。
作话：
右耳痣是聪明
彩蛋有ooc小剧场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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