《静是喧阗》第四章
清醒｜在这沸腾的人群里，像是烈阳下的一片树阴。
“我一睁开眼就看见有好多好多人，你们都在我家里，”女孩垂着眼帘，目光落在虚无的某处，双臂下意识环抱紧相框，低声讲述她的故事，“我本来很开心的，再然后，我听到你们说要走，我……我真的不希望你们走……”
“哥哥没有来找我以后，就再也没有人陪我玩了……因为我天生不会笑，别人说我这是面瘫脸。我也没有什么朋友，只能一个人，我一个人堆积木，一个人拼拼图，一个人画画，一个人写字……”
方步阗方才有注意到她的面部很僵硬，但没有想到是因为这个原因，一时不知如何开口。小女孩倒像是没有受到任何影响，继续说着。
“所以我就出声想留住你们，也是这时候，我才发现我在墙壁里，后来我试了一下，我竟然还可以从墙里出来。”
“原来我是在做梦啊……然后不知道为什么，我没有醒，再然后我想，那不然就让你们在梦里陪我玩游戏吧！嗯…我跟你们说了游戏规则，但只有我自己知道，没有人能赢……就连他们刚刚在拼的拼图，也被我悄悄藏了一片。”
“不过你们不要怕哦，我不想伤害你们的，你们…是我想象出来的朋友，我不会伤害你们的！”
在说最后一句的时候，小女孩抬起了头，眼睛亮亮的。
方步阗还在想如何回应小女孩，这时，关喧蹲下来平视着她，说道：“你是希望有朋友陪你玩，对吗？”
“嗯。”小女孩点头。
关喧轻轻拍了拍小女孩的后脑勺，伸出三根手指，有模有样地发誓：“我向你保证，下次路过你家，我一定会来找你的，以朋友的身份。”
方步阗不知道关喧为什么要这么说，理智告诉他，眼前发生的一切是如此荒诞，他应该问那个女孩的是，他们要如何离开这里，那个一楼的门究竟是不是出口……
但是他又想到了门上的涂鸦，最终选择蹲下来，看着小女孩，说道：“我也向你保证。”
“谢谢……”她只是点头，眼帘耷拉着，很难再从她脸上读出其他情绪。
方步阗猜她现在的心情应该是开心的，就像他小时候一样。虽然他从来没有渴望过朋友，但当那个人出现在他面前的时候，他能感觉到自己的心骗不了人。
铛——
不知从何处传来钟声，砸在心头。
小女孩就在这时再次开口，声音夹在钟声里。
“我家隔壁是一家面包店，不远就能闻到烤面包的香味，我家门口还挂着一串风铃，是蓝色的，很显眼。”
铛——
“还有，我叫元元，元宵的元。你们呢？”
铛——
眼前的一切陡然被刺眼的白光吞噬，悉数消失不见。
方步阗睁开眼，眼前是白漆粉饰过的墙面——干净、但不似方才那白光刺眼。
他戴上眼镜，但思绪仍在方才的梦中停留，想着那个孤单的小女孩，想着认真回应她的关喧，最终意识的焦点却是落到梦中那扇门上的涂鸦之上。
“门内是朋友。”他喃喃自语。
曾经也有一个人拿着这道猜字谜的题考他。
“天上一个月亮，水里一个月亮，你猜这是什么字？”他问。
那时候的方步阗不太爱说话，是一个活生生的小哑巴，面对他的提问，小步阗选择沉默。
那人看着他沉默不语，也不觉尴尬，一边用手比划，一边继续说道：“两个月亮，就是朋。我是你哥哥，也是你朋友。”
……
回忆闪过，方步阗轻叹口气。只字不提的思念，渐渐浸没他的生活，他避无可避，坐困其里。
等他翻身下床时才发现宿舍此时只剩下他一个人，他划开手机屏，看到宿舍群聊里刘芝兰艾特他的消息：@ataraxia 篮球场，社团招新，三缺一，速来！
他依稀记得今天是社团招新的日子，但感觉就像是夹章翻过的书页，他总觉得遗漏了什么。他没多想，或者说他再想不到什么遗漏的地方，最后他简单收拾了一下，便出门往操场的方向走去。
沿路也有不少同学，他们大多勾肩搭背、成双成对。方步阗一人的身影被衬托得略显孤单，但是他更习惯于这样的独来独往，并未觉得有何不妥。
操场旁边的篮球场里，各式各样的社团都搭起了台子，师兄师姐使尽浑身解数招揽新生，场面好不热闹。
他朝各处望去，或许是地广人多的缘故，他一时没看见室友一行人。他低头发完消息，便继续朝中央走去，一边看着社团，一边寻找室友的身影。这时他瞥见角落里的一个摆台格外冷清，在这沸腾的人群里，像是烈阳下的一片树阴。
方步阗不自觉走过去，只见一人一只胳膊撑在桌上，正躲在宣传海报后，旁若无人地“闭目养神”。
摆台前展示架上挂着的宣传海报确实吸引了他的大部分目光。海报以夜空为背景，其间点缀着几粒暖黄。海报正中央是醒目的橘红大字，写着“夕拾话剧社”。再往下的白色小字，介绍了社团的大致信息，他们密密麻麻铺陈着，远的看起来倒像是舞台。前景用酒红色的绸缎隔开，正好搭成了幕布。
他没有再仔细去看底下的介绍信息，而是把目光转向了桌上的人。
熟悉的港式中分，熟悉的白T……那人竟是关喧，安静的，无防备的。
这真是一番奇景，且不说关喧在大庭广众下睡觉令人匪夷所思，单单只是他附近没有任何人这一点就足够离奇。
方步阗正暗自感慨着，关喧恰好在此时睁开眼，却在看清眼前人再次怔住。
“嗯？是你，师弟？”关喧下意识反问。
恍惚间，方步阗感觉自己又被拉回了昨晚的梦里，而此时正是梦里的关喧在和他交谈。他定住心神，淡淡地笑了笑，说道：“没想到关师兄还记得我。”
“那看来师弟也记得我啊……”
话题戛然而止。
关喧稍微活动活动肩颈，也似是刚缓过神，而后便开始整理桌上的宣传资料，随口地问道：“师弟是来报名我们夕拾话剧社的吗？”
方步阗没有立刻回答，而是学着关喧只手揉捏后颈，他目光在摆台四周打量着，同时也思考着接下来该说些什么，他总不能说是好奇这儿的人才过来的吧……
“有点感兴趣，所以想来看看。”最后他模糊了内容，答道。
“一点感兴趣就够了，写剧本还有演戏都挺有意思的，如果不想写剧本，只图演个乐，也不是不行，你来我们社试试呗？反正肯定不亏啊，”关喧顺势接上话茬，不知何时将报名表推到了方步阗身前，递上一支笔，继续说道，“我瞧着师弟你长得俊，玉树临风，面如冠玉，性子还这样温和，看着就讨喜，社里的师姐师妹肯定都欢迎你……”
方步阗听着，只觉得有趣，他接过笔在纸上默默填写信息，但一想到关喧口若悬河的模样，又忍不住开口说道：“我相信关师兄。”
言外之意是：你可以闭嘴了。
关喧乐得合不拢嘴，笑声甚是爽朗，接过方步阗已合上的笔和已填好的表格，仔细看了看，而后指着纸张某处，说道：“师弟，我读书少，这字我还真不会念……”
他的手指是修长的，骨节分明，像是雕塑一样精致。小麦色的肤色，在白纸的衬托下，竟不显黑，反倒是添了几分生气。指尖一点，刚好落在方步阗名字的末端。
“阗，和填表格的'填'一个读音。”方步阗看着他指尖指向的地方，答道。
关喧拖着长长的尾调，把“哦”这一个字念得百转千回，笑眯眯地望着方步阗。
方步阗被他看得有些不自在，又想到自己刚刚来这儿的原因，便问道：“关师兄是平时太累了么？我刚刚过来时，正好看到你在休息。”
“累也还好，主要是这太阳晒得太舒服了，正适合做白日梦，”关喧放下报名表，只手转着笔，话音落下时，笔尖正好指着方步阗身后的太阳，他忽而话锋一转，“步阗师弟，说来不怕你笑话，我刚刚做梦，梦里有你。”
他轻轻放下笔，漫不经心拨弄着手指，似乎方才的话只是玩笑。
若是平时，方步阗对这种话也就是一笑置之，但巧在他今早也做过梦，梦里恰好也有关喧。他一时不知如何回应，只是默默盯着关喧的眼睛，欲从中读出些什么。
那眼睛很干净，清清楚楚明明白白映着一个他。虽然其中确有几分玩味的意思，但更多的是真挚，不似作假。
似乎是看穿了方步阗心中所想，关喧伸出食指，在空中来回划着弧线。
“不是玩笑话，我只是觉得，步阗师弟和我有缘，不然我怎么会恰好梦到你，又恰好在睁眼时看到你呢？”
关喧微微扬起的眉梢，和他把问句说成肯定句的语气相呼应，满是确信。
“关师兄，你介意分享梦的内容吗？”方步阗犹豫着开口，毕竟在他的认识里，这是一件不礼貌的事情，于是末了，他补了一句，“我只是好奇，分享与否是你的权利。”
关喧大概是觉得有趣，特意挑着方步阗话里的部分接着说道：“好奇？你话都说到这了，我哪儿还有介意的道理？”
“没什么不能讲的，就是咱俩一起……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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